小說王耽美小說網

第一百七十三章

關燈
第一百七十三章

轟隆隆的聲音順著幽長的下水道傳來, 陳修原停在爬梯下,望向來時的路,無比希望白解能從滾滾濃煙中沖出來, 可除了爆炸後燃燒的聲音, 一點動靜都沒有了。

芝麻趴在下水道入口,朝他伸手:“老陳。”

陳修原還盯著來路。

“老陳,車來了, 該走了。”

陳修原咬緊牙關,回過頭, 爬上地面。

暗殺行動難免有傷亡, 陳修原早做了準備, 他從前留學時的美國同學在租界開了輛私人小診所,已經備好所有手術用具,只等人到。

陳修原先下車,確認周圍安全後,才讓同志們背著傷員入內。

一進門, 威廉立馬將門燈關上,落了鎖,帶領他們往手術室去。

陳修原迅速將外衣脫掉, 洗手消毒, 穿戴手術衣帽來到手術床邊。

因為只有他們兩個醫生,只能僅傷重的同志先做。

他與威廉一人一邊同時手術, 即便剛經過了激戰, 也知白解他們兇多吉少, 心裏再忐忑, 現下也得穩住情緒,更穩住拿手術刀的手。

三位同志候在外面隨時等待指令, 其餘幾個到周圍的街上盯梢,防止有敵人靠近。

漫長的四小時過去。

手術全部成功,有兩個較為嚴重的傷員不能移動,只能暫住在威廉的小診所,其餘人皆轉移到另外的秘密站點。

過了淩晨,接近一點鐘,陳修原才回家去。

黃包車停在巷口,他剛下車,立馬被幾個喬裝的日本兵攔住。

陳修原站不穩,醉醺醺地看著眾人:“你們這是做什麽?”

一起來抓人的還有特工總部的李處長:“陳醫生,你這大半夜的,上哪去了?”

鄔長筠暴露,弄出這麽大動靜,日本人和汪偽的人必然會將自己逮捕審訊,陳修原和威廉統一好口徑,讓他幫自己做不在場證明,剛才故意灌了一瓶洋酒、塞了半只燒雞,還沒說話,趴到墻邊吐了出來。

李處長抹了下鼻子,“陳醫生,跟我們走一趟吧。”

陳修原吐夠了,手撐著墻直起身,朝他們看過去:“出什麽事了?去哪?”

李處長哼笑一聲,只覺得他在裝傻,沒多廢話,直接差人:“帶走。”

去的不是亞和商社,也不是特工總部,而是日本人的一個特務機關——紅公館。

他們沒有直接對陳修原動粗,將人安排到一個整潔的辦公室裏坐著。

屋裏悶不透氣,陳修原胃裏翻江倒海,對著垃圾簍又吐了起來。

幾分鐘後,紅公館的負責人松本進了房間,吩咐人把垃圾簍換了,便坐到陳修原對面,似笑非笑地看著他,用中文道:“陳醫生這是喝了多少?”

“老同學請客,多喝了幾杯。”陳修原無力地倒在椅子裏,擺擺手,“你們帶我來這究竟做什麽?”

“做什麽?陳醫生不清楚嗎?”

陳修原蹙眉,迷茫地看著他。

“你妻子,不,該是前妻了,”松本心平氣和道:“鄔小姐刺殺了我們的公爵,害導演、社長和龜田大佐、麻生少將身亡,伯爵大人還在醫院裏搶救,這是一場有預謀、有組織的刺殺行動,我們懷疑,她是共.-黨,你作為她最親近、曾經最親近的人,還請你配合我們調查。”

陳修原卻笑了起來:“她?刺殺?為什麽要刺殺?她不是在和日本人合作拍電影嗎?”

松本也跟著笑:“你在跟我裝,她和你在一起這麽久,你會什麽都不知道?還有你的外甥,杜末舟,也參與了這次行動,據我所知,鄔小姐和他是舊情人,後來忽然變成你的妻子重歸滬江,是利用這層關系偽裝真實身份吧?你們是軍統?中統?還是共.-產.黨?總不會是民間組織吧?”松本雙手交叉,身體前傾,“我猜你們是布爾什維克,聽說你們耍得憲兵隊和亞和行動隊的人團團轉,那游擊打得,非常漂亮。”

陳修原閉上眼,嘴角微揚:“長官,我看您不用在這做審查工作,去拍電影,或者做編劇比較好。”

“你們總是很嘴硬,我見識過太多你們這樣的人了。”松本也往後靠在椅背上,“可你跟大多數人不一樣,你是高知分子,是難得的外科醫生,棟梁之材,我聽說你從沒做過一次失敗的手術。”松本目光從他的臉落到脖子,再到胸膛,“你們整天開膛破肚,對人的身體結構應該再了解不過。”

陳修原微微睜開眼:“長官,您是在恐嚇我嗎?”

“不不不,我們是註重禮儀的民族,你對我們坦誠相待,我們自然也會相敬如賓。”松本站起身,“你醉著酒,腦袋不清楚,還是等醒酒了好好想一想,再給我答覆。”他走了出去,關上門。

不一會兒,有人端來溫牛奶和一些清淡的小點心放在他面前。

陳修原雖身體難受無比,意識卻是一直清醒的,他知道此刻指不定就有雙眼睛在哪兒盯著自己。

不能慌,不能亂。

這場戲,得演好了。

他淡定地端起牛奶杯,慢慢喝了幾口,又開始進些食,以保存體力,繼續戰鬥下去。

大約過去五個多小時。

天還黑著,松本再次進來,耐心地問他:“陳醫生,酒醒了?”

“嗯,多謝關心,也勞煩你們照顧。”

“夜裏說的話還記得嗎?”

陳修原笑著指了下腦袋:“當然,這裏是清醒的。”

“那就好。那麽陳醫生想好了嗎?”

“想好什麽?”

松本瞧他穩重如山的樣子,越看越像那幫討人厭的地下黨:“看來陳醫生還是不願意配合,沒關系,不急,不如我們先去見一下你的家人吧。”

陳修原被帶往審訊室,若幹牢房裏關押了遍體鱗傷的義士們,到處充斥著濃濃的血腥味,熏得人惡心想吐。

總聽說鬼子和漢奸的手段如何殘忍,可真正來到這裏,看到地上、墻上幹涸的血跡和一個個令人發指的刑具,他還是有被震撼到,恍惚間,仿佛聽到無數同胞撕心裂肺的慘叫聲,看到無數張堅毅、誓死不屈的面龐……

他們停在一間刑訊室門前,裏面有個高大的男人,坐在椅  子上,手腳都被烤住,雖垂著頭,可陳修原一眼就認出了人。

“你們這是屈打成招嗎?”

“陳醫生,我想你是誤會了,他妨礙抓捕,刺殺高級軍官和遠道而來的貴客,讓我們損失了十幾個大日本帝國的勇士,還把亞和行動隊的撞得兩死一傷,掩護那個女刺客逃跑,若不是身份特殊,能挖出重要信息,這麽多罪名,早遭槍決了。現在我們是給他個機會,把所有事交代了,拔出那些地下黨組織,說不定可以網開一面,留他一條命。”松本走到長桌邊坐下,“你這外甥的嘴硬,骨頭更硬,你是長輩,勸勸他。”

陳修原走到杜召身前,看他滿頭的血,襯衫被打爛了,露出皮肉上一道道血痕,按捺住滾滾而來的憤恨與心痛,努力讓自己保持平靜:“阿召。”

杜召一直醒著,緩緩擡起臉:“你來幹什麽?看我笑話呢。”

“他們說你是共.-黨,真的?”

杜召左眼都被打腫了,嗤笑一聲,看向不遠處的松本:“老子是他祖宗。”

“你自己作孽,別連累我,連累家人。”陳修原皺起眉,“他們說得對,有什麽事交代了,皇軍大度,能寬容你先前所為。”

“滾吧,少跟我廢話。”

“你是被蒙蔽了,因為長筠?我早跟你說過,不能相信女人,你是被她利用了。”

杜召一口散漫的腔調:“牡丹花下死,做鬼也風流——”

陳修原握拳佯朝他打過去,拳頭停在他的臉邊,沒有落下,轉而掐住他的脖子:“我就知道,你們兩背著我行了茍且之事。”說話的同時,中指落在杜召頭發裏,輕輕點暗碼。

“不然她也不會這麽急著跟我離婚!”三位同志犧牲,其餘全部安全。

“你們什麽時候搞上的?”長筠沒有消息。

“我早看出你們兩不對,礙於親情,沒有質問你。”他們在探我口風,無實質證據。

“你我雖然只差三歲,既是親人也是從小玩到大的朋友,你怎麽能做出這種有悖倫理的事!”我們想辦法救你出來。

杜召用頭重重撞開他的手:“是你趁虛而入,她本來就是我的,”他挑釁地笑起來,“都說好吃不過餃子,好玩不過嫂子,我看,舅媽比嫂子更好玩,偷情就是刺激。”

陳修原知道他話裏的意思,這故意當著日本人的面刺激自己,好撇清關系,為自己洗清嫌疑:“你想死,也看日本人答不答應。”

松本聽他們你一言我一語的,輕挑下眉,笑道:“看來你們兩是決定跟我演下去了。”他直起身,拿一根鞭子走過來,攬住陳修原的肩,“既然,你這麽恨他,不如你來給他用刑吧,正好,報奪妻之仇。”說著,就把鞭子塞進他手裏。

陳修原握緊鞭子,沒有動彈。

松本拍拍他的肩頭:“怎麽?舍不得?他都這麽忤逆不孝了,你們中國不是最講究道德禮儀嗎?”

杜召輕笑:“軟蛋,難怪筠筠不要你。小舅,你得硬氣一點啊,否則下一個還跑了怎麽辦?”

陳修原與他對視,一切深意皆已意會。

“你還是適合拿著小刀做手術,和病人過一輩子。”

話音剛落,陳修原一鞭子甩了過去。

杜召偏過頭,脖子上赫然一道紅印。

……

杜召那一撞,杜興所在的車連翻幾圈,最終撞在墻上,四輪朝上。

他做了手術,一直昏迷。

賀明謠聞訊趕來,在病房照顧。

周圍一直有亞和的人在,寸步不離,生生守了一夜。

天亮了,賀明謠叫幾人回去休息。

小弟們不肯,又怕打擾她休息,便到外面坐著。

病房裏只剩下他們兩。

熹微的晨光從簾子照進來,落在杜興一頭紗布上。

賀明謠立在床畔俯視著昏厥的男人,目光冰冷。

她擡手,朝杜興臉上的呼吸器伸過去,懸於頭頂,最終還是收回了手。

他不該這樣安詳地死去。

賀明謠捏住杜興空蕩的病服袖子,提起來,高高懸著,又忽然松開,手臂掉下去,砸在床上,人又一動不動了。

她將觸碰過他的手指在被子上揩了揩,轉身走到床邊的椅子裏坐下。

……

夜深人靜,房間裏一片漆黑。

鄔長筠忽然睜開眼,騰地彈起來,還沒坐穩,又痛得往後倒在床上。

好疼!胳膊、腹部,像有只利爪在身體裏不停地翻攪。

瞬間,滿頭大汗,氣都快喘不過來了。

鄔長筠咬緊牙,憋上一口氣翻騰下床,剛站起來,一陣頭暈目眩,手扶住床撐住身體。

傷口出血,將面前的衣服浸濕了。

不管這是哪,對現在的自己來說都不安全。

她強忍劇痛往窗戶走去,輕輕推開窗,準備逃離。

忽然有人將門推開。

鄔長筠坐在窗戶上剛要往下跳。

“四姐。”

她楞住了,回頭,看到門口站著一道熟悉的影子。

燈亮了起來,刺得眼疼,鄔長筠擡手擋住眼,適應片刻,再朝來人看去,是阿海。

這裏,是陳公館。

……

本站無廣告,永久域名(danmei.twking.cc)